闲遮新晴

惶惶而已

我决定在今天死去

*刚补完TV版人物理解不到位ooc,文笔小白见笑了。应该是校园au,借用TV制作背景,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eva的世界



“……综上,我决定今天去死。”

电视里有人在喋喋不休,声音密而杂,议论如潮水包裹全身,碇真嗣低着头,听到那句话于是又抬头,接着抬手摁上按钮,轻轻巧巧就把电视机关掉了。


死,死。死。那是什么?

死。双脚走在街上,耳朵里出现的是最近大热的一首歌,哪首歌他忘了。鼻子闻到的空气里有水汽的湿润,眼前一块一块砖石接连出现,还有人的脚尖。挤挤挨挨的人群里,少年感受到自己手臂上蹭过一个皮包,一片袖子,紧接着碰到另一只手臂,冰冰凉凉的。

若无其事的,他将要走过去了,但那只手臂忽然抓住他。


对不起撞到你了!虽然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但还是下意识选择了先道歉,碇真嗣在心里自嘲着说还真是卑微啊,大概又要被狗血淋头地骂一顿了吧?然而怯懦的眼光对上那人微笑的唇尖时,打算继续的道歉却戛然而止——“诶?这位先生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身边流动的人群在他们之外绕道而行,再卷成一团台风,他们是台风眼,静止不动安然无恙。大约三秒之后有人带着笑音的问话传到他耳朵里:“你就是碇真嗣吧?”

惊疑、不安、恐慌,比起被臭骂一顿,当街被一个陌生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更可怕的事情。他拼命在记忆里检索这是谁家的谁,还没得出结果就听到对面回答:“我是今天要来的转校生,老师提前给我看了名单。”

啊,世界真小啊。碇真嗣小幅度地笑了一下:“啊!这么说你就是老师说的转校生渚……”

是,叫我薰就好了,碇。对面人在回答他的同时向他弯着眼睛,周边行人里也有些人悄悄转头来看他。长得真好看啊……被握住手臂的少年暗想道,两秒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:“那么,薰君拉住我是想要提前认识一下吗?”

“嗯……不,是因为真嗣君看起来,好像需要我的样子呢。”


“……诶?是、是需要薰君吗?”嗯。

“为什么是薰君呢?”啊,这个嘛。

不知道啊,只是觉得,真嗣君看起来,是需要我的呢。


现在想起来,命运的齿轮大概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转动。渚薰向碇真嗣递去一只手,问对方晚上要不要去他家住,只来得及呼吸一瞬就又说好像要迟到了啊真嗣君,我们一起跑过去吧。一起跑过去吧。他于是抓住他。

从那以后时间流速被拨成一秒钟,他们在那一秒钟里踩掉不知道谁的三只鞋,擦上三十个人拥挤的肩背,蹭过三百只谁的皮包。跑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人弯着膝盖停下来,手掌寻觅到一处可依靠的地方喘息。铃声要响了,微笑。微笑。渚薰又牵起他的手向前往教室跑,铃声已响了。

他说,好啊。


好啊。


红色的眼睛,一瞬不瞬望着人。碇真嗣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遇见这样一幅景象,微微被对方瞳色染上的面庞微笑起来,他说薰君真是奇怪。对方问他哪里奇怪,他就笑到眼睛都弯起来:“哪里都很奇怪啊,薰君。早上突然拉住我的手,理所当然地觉得我需要你,问我要不要来住却又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向学校跑,根本不给人留思考的空间嘛!明明刚认识却说着认识了好久的朋友才会说出来的话……啊,所以薰君到底为什么要拉住我呢?”

命运,渚薰肯定地向他回答,过几秒又笑着飘飘悠悠补了个表示不确定的“吧”。命运啊。嗯。笑音逸散进空气里又流回人的大脑,碇真嗣感受到自己的脑神经在传播喜悦的信号——“或许,我诞生的目的,就是为了和你相遇吧。真嗣君。”

命运啊。嗯。渚薰笑着回答他。


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他照常回家,美里小姐下班之后就围着他问东问西又促狭地笑:“呀真嗣,昨天一天都没回家是做什么去了呢……该不会是去谈恋爱了吧?”低头,沉默,耳廓却泛出略略的红,想起来那人昨晚撑着头看他。迟迟得不到答案的美里小姐不由发出一声惊呼,接着“不会吧”落下响起的是明日香不耐烦的“多半是有事吧……该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笨蛋真嗣?!”但那些声音都越来越远了,耳边愈发清晰的变成喀啦啦的转动声:命运的齿轮,它行至此处,严丝合缝——

——他等待我,我等待他。然后在巨大的卡扣之下,我们寻找人生的意义,寻找自己的意义,填补自己的意义,填补彼此的意义,再从那巨大的意义之上解脱。齿轮于是又骨碌碌转动起来,去寻找下一段缺少意义的人生。

碇真嗣这样想着,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“不清楚啊,可能是吧”。


伴随着吵闹声,他站起来:“昨天没有守约做饭真的很抱歉,今天我会去的……请、请让我去弥补它吧!”而后逃也似地钻进厨房了。



逃避,在碇真嗣短促而漫长的十六年里成为了最惯常的手段。从名为“母亲”的大厦轰然倒塌的那一刻起,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分崩离析,不只是家庭,外部的垮台导致内心变成一块块尖锐的碎片。他知道自己需要治疗,更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治疗,但逃避在那一刻就像本能一样地进入他,从此蔓延十六年,使他在逃离与被迫间不断轮回......直到遇见渚薰。

薰,渚薰,薰。渚薰。这个名字奇幻地奇妙地像奇迹那样地降临到他身边,一见面就握住他手腕,不轻不重地,温和地,像水一样地,像羊水一样地。碇真嗣把双手枕在脑后,眼睛盯着天花板,五秒眨一下,后知后觉想起来:奇异的,逃避并不挤进他和渚薰之间,它像在玻璃罩之外,带着被迫一起绕圈,到最后玩起来丢手绢。而他们在玻璃罩里,“接受”的力量从一开始就诞生。


“那么,为什么本能到薰君这里就失效了呢。”他站在水房里喃喃地念,渚薰像是言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他背后,语调随意地接下去:“是因为,真嗣君正在变成大人呢。”大人,什么是大人呢。学会接受和拒绝的话,就可以迈出前往大人的第一步了吧。

学会接受,是为了薰君在抗拒本能吗?

是通过我看见了本能的背面啊,真嗣君。



碇真嗣开始常去渚薰的家里,呼吸在那里逐渐得到缓释,美里小姐偶尔会说他的身上有闻起来很冷的味道,耳廓于是烧红一片,像要把那样的冷气蒸腾开去。明日香向他抱怨如果继续吃美里小姐的饭的话,都要忘记自己是人的事实了,他在旁边轻轻回了句抱歉,无法再做回应,放学照旧背着包往反方向走了。

“今天要做什么呢,薰君。”他站在门口,房屋主人把隐隐缭绕着他的气味的拖鞋递给他。微笑,微笑,微笑。喜悦,发自内心的。对方拉着他到钢琴前坐定,音符倾泻时,他心里突然地生长出一节琴弦,枝条柔软地虬结,纤维伶伶韧着,被胡乱织在一起。谁的手拨上去,它就自顾自发颤一生:“为什么是钢琴呢?”

“如果在大提琴里找不到意义的话,钢琴也很好,手风琴也很好,管风琴也很好,竖琴也很好,三角铁也很好。只要能让真嗣君感受到意义,就是很好的。”

红色的眼睛,那样润润地注视他。有绒绒的雨打着窗户,变成一股水流:“意义,啊。”

“嗯,人生的意义……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,真嗣君。”

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问话,长此以往的惯性告知他答案应该是为社会贡献出自己的价值。但面前人望过他的眼睛,声音很轻:“听从你的心就好了,真嗣君。”


心……?嗯。他的脉搏在意识里剧烈地跳动,有什么原初的受了唤醒,自然而然。受到鼓舞的心欢欣着,自顾自高呼着,眼里的泪涟涟淌着——“幸福,是幸福吧。”

他已追寻到了呀。



缠绕的,联结的。随身听的一根线在碇真嗣耳朵上,另一根绕过渚薰后脖颈,末端枯枯挂在他锁骨上,发出“嘀嘀”响声。虽然是高分贝但并不刺耳呢……胡思乱想着于是不管什么出现在大脑里都下意识开口:“真嗣君平时,都会用它听什么呢?”眼前侧躺着看他的人愣了一下,紧接着抿起唇峰,微微落出一个笑容:“嗯……有的时候会放父亲的录音,有的时候会放一点听过的或者听到的歌,有的时候,需要的话会听一些大热的歌曲吧。”什么是需要的时候呢?大家都在谈论的时候吧,听说了就会去听一下,防止如果有人问到的时候一句话都接不上……啊!

忽然得到面前白发少年的拥抱,话语由此被自然而然地截断了,碇真嗣不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,略有迷茫地将手下意识搭上对方脊椎:“薰君,怎么了吗?”

“没有,只是想抱一抱真嗣君——”拥抱又被突然地撤开,半弯着眼睛盯他。对视在这样的氛围里像是拥抱,变成那个拥抱,像是快要接吻。他在心如擂鼓中听见后半句:“因为觉得,真嗣君,真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呢。”


茫然,失神,无措。接着随身听的耳机线松松缠在对方脖子上,像毛线都被抽走的围巾。他把这样的想法说给渚薰,对方笑着回答所以现在才是六月啊,然后又像大脑突然短路一样提出了“等到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去接吻吧”的议案。情侣待久之后大概会把顽疾互相传染,思考三秒后他注视那人红瞳,也像是大脑短路:“为什么要等到下雪呢……薰君?”

夏天阳光太刺眼,几乎到了让人眩晕的地步。碇真嗣在暧昧里感受到莫名的危险,可能是因为太刺眼,所以刺眼到让人感觉:盯着它,就好像要得雪盲症了。



亲吻之后的声带暂时忘记了要发出振动的天命,口唇在暧昧里静悄悄地落下它的第一功能。碇真嗣迟钝到混沌的大脑眩晕着,从意识里随手拽了个不紧迫也不重要的问题,算作世界回笼的钥匙:“啊!说起来,好像还没有问过呢……薰君。为什么要转学过来呢?”

应该是关于人生的意义吧。“是意义啊。”是意义啊。“是什么样的意义呢。”大概是自由。“自由。”嗯。“自由!”嗯。点头。

“那薰君,追寻到它了吗?”

“不,真嗣君,自由并不是需要追寻的。它一直陪伴着我,但我抓不住它,因为自由是超越风的存在,所以我的眼睛,并不能望见它啊。”

“那,就算是这样也要作为一直留存的意义吗,薰君?”

“嗯……是的,真嗣君。因为,就像是真嗣君追求的幸福那样,自由就是我从漩涡状的人生里解脱的意义,但正因为是人生的意义,所以自从它出现,就一直在我面前,环绕着我啊。”

“嗯,嗯……”有什么预感正压住碇真嗣的心脏,不沉重,却强烈。这让他不由自主阖上眼皮,一顿一顿地点头,最后把自己拢在被子里,浅而绵长地呼吸着。渚薰看着那具团起来的身影,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:夏夜太闷热,他几乎以为自己发了高烧,如今看来是没有的。往常纠结过很多遍的所谓有关生与死好像无所谓了起来,他轻轻抚平对方皱起的眉头。他在想,他自由了吗?自由似乎从来都只是呈现着,而并不降临给他……现在。他看到床铺上人紧闭的双眼,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我缺失的灵魂将要飘起。如果。

红色的眼睛盯住蹭得有些乱的黑发:“失去了灵魂的人生,要怎么追寻意义呢,真嗣君。”



大概是睡前谈了太多的意义、幸福、爱、逃避,还有接受,碇真嗣平时全然昏黑的睡眠里难得出现了梦境。一片焦黄的底色里,有一道门缓缓出现,然后陈设变成他转学过来之前居住的老师家,在大阪,一间卧室门上有几条抓痕的屋子。

……说起来,好久没回去看过老师了呢。碇真嗣望着门上那几道细细的抓痕,手指尖叩上去划了划。甲缝里落了新生的木屑,而后逐渐变得细长厚实,变成猫爪,变成那个下午,有一只小猫赖着他回家,一进门就开始打转,最后走到这扇门边,一下一下开始划。此前他并未接触过这种宠物,对此感到惶恐,但不知道怎样阻止,只好把小猫拦着抱起来——血成条状涌出来,细细的,他不说话,照旧不松手。未曾接触过这样柔软的生物的少年一下一下抚摸它,心里暗暗想:等老师回家了,就问一问能不能养着吧。

然而柔软的生物并不对他表露出好意,甚至没有留意。门只是微微飘了条缝,一团绒毛就疯了似地挣扎,最后挤着木头向外跑走。


结局是五次反复的疫苗,灌注过爱的伤口往往连治愈都泛着更长久的疼痛:“爱变成鲜血涌出来了,我的,本就不多的爱。”

如今它已不足供我度过蚁鼠噬咬的孤独了。碇真嗣混乱地想着:爱、爱、喜欢,为什么看起来喜欢我,付与爱的却还是我……幸福!到哪里找它?怎么才能躲过不被爱的终焉?

——那样的、孤独啊。

  

“真嗣君所追寻的幸福,是怎么样的幸福呢?”梦里模模糊糊听见问话,没有怎么灌注意识地答道:大概是,自然而然有爱在其中流转的……“有爱就可以了吗?自我的存在呢?”大概是不需要正视的吧,只要注视着对方,看见爱意,幸福就会到来了。“是这样吗?”

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,是因为在梦里吗?碇真嗣一顿一顿地想着。



要醒、要醒,天要下雨人要昏。今天好像又有谁跳楼了啊,真嗣君你知道吗?嗯,是薰君呢。


咚。重物落地。

命运之鼓,它敲响了,使全世界昏昏欲聋——

——碇,我打算在今天死去。


不回答,不想回答,早上八点的太阳怎么也这样刺眼,他几乎要开始讨厌夏天。日本近几年自杀率的确是高得吓人,然而他没想过这种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边。要怎么办,内心重复尖叫这句话三遍,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涌出来一片一片的哀伤,像美里小姐洗车的时候冲开的浮沫。冲开的意义是什么,难道就是为了回到他的眼睛里吗?“……薰。”

开了口却不知怎么接下去,哽咽压抑的是他的咽喉,泣音不可避免逸进空气,真正要去死的人却反过来安慰他了……那人说,真嗣君,为什么会难过呢?

渚薰的声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,这让他感受到恍惚,更害怕自己其实已经在与灵魂交流。自责、无力、悲伤,有关于“真没用”与“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啊”的诘问正盘绕着他,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,手拉手跳起恰恰舞。询问,低低的,还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那么,薰君为什么,要选择去死呢。”

啊,这个嘛,因为好像没有什么意义可以支撑我继续活下去了。声音是照旧的远,并且越发的远。茫然像一片白雾侵袭人的大脑,最后最后凝成一把利刃:“连我都不可以了吗?薰君那天不是说是因为我看起来需要你才拉住我的吗?不是说诞生是为了和我相遇吗?不是要来拯救我吗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要在这样古井无波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,有了盼头,有、有了薰的时候,却又选择离开呢?!”刺痛的,是利刃穿过脑神经了吧。


然而他的阻拦不起效果,悲伤肉眼可见地在两人之间愈加浓重。“不是的,是因为,真嗣君,已经无法继续找到真正的幸福了。”抬头是愕然的,他想说我很幸福,但怎么样都说不出口——当渚薰开口的那刻,爱的不确定性便立即产生,随之而来的就是幸福的崩解。

“真嗣君,看起来已经获得幸福了。但,如果是这样的幸福,无论是我,还是真嗣君,都无法从中汲取自我的力量与勇气……解脱,并不由这样的幸福所给予啊。”

那怎么样才算解脱呢,怎么样能让薰君解脱呢?


“或许只有真正离开这样漩涡状的命运吧……真嗣君不用担心,如果死亡可以带来自由、自我,那么我的解脱,我的幸福,也就随之而来了。”



那天之后有很多人来问他内情,激烈一些的比如明日香,听见他最终一根一根松开自己的五指,在听到砰的一声之后才打电话喊了警察之后表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:“喂!笨蛋真嗣,你难道连这种事情都要逃避吗?不是说那是喜欢你的人,给你幸福的人吗?”

不是的。碇真嗣在渚薰死后表达出了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,或者说,死寂,可能要更合适他现在的状况:“不是的,我没有在逃避,他也没有走向死亡。他只是在眼见幸福之后选择了解脱……难道只是尊重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,都要称作逃避吗?!我明明,比你们都要更不希望他死去啊……”

沉默,哽咽,低啜。无可奈何。日本的自杀率实在高得吓人,人们习惯了,刻意地不去提及任何有关于渚薰的事物。对方死后的第一个月,碇真嗣试着去问所有人,然而没有一个人心平气和地给予他一个回应,他们、她们,惊吓着跳起来,沉默着扭头,或是笑着改换话题,这让他不由自主生出种名为“失望”的情绪。

不知道怎么解决的时候他就会去想渚薰,想得久了就会把烦恼抛到身后。但近来,某种违和感越发强烈地出现在他的心中,碇真嗣找寻好多遍,才有一段好像被丢进记忆角落的对话忽而回笼:

“真嗣君。”渚薰盯着自己留下指印的手臂,表现出了些平日难见的疑惑,“为什么,会在这个时刻松手呢?”

而那个时候,他心情看上去意外的不错,弯着眼睛笑,然而脚却是向后退的:“薰君……我不知道。但是就是觉得,这么做,好像是正确的。”

  

那时他不知道,但这时又好像能够理解:这个世界,已经不再有足够回响的力气。人与人之间构筑起一面面高墙,心,不再感受外界,不再感受彼此,也不再感受……

……自我。



第二个月,碇真嗣向美里留下一张字条,是关于今晚自己无法回家做饭的道歉。明日香看到的时候向他抱怨真的不想吃美里做的饭了,下一秒又问他该不会是要和谁去约会吧?纤细的少年不作回应,他只是歉意地笑,歉意地走路,歉意地上课,歉意地放学,歉意地离开,歉意地哭。


忘记是谁先发现的了,总而言之那时墓地里响起一声尖叫。被鸟雀啄食了几口的残躯之下压着一张纸,被红色浸润的字条依稀可辨一句话。

——“我决定在今天死去。”


崩解的自我,在漩涡的中心,悄悄向外延伸,连成线,再织成一张网,最终构成一个人形,逐渐、逐渐。

向前奔跑。



后记:

“真嗣君……?”

魂体从地上爬起来,拍拍身上的血和土灰,向他轻轻点头:“嗯,薰君。”


对方难得表达出了强烈的疑惑,顿了几下才开口道:“真嗣君,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?是要来追寻幸福吗?”

“……不,世界看上去很幸福,薰君。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幸福,所以难过才显得这样巨大。生活像一场飓风那样摧毁了没有意义的人的精神世界,离开了台风眼的我也就被摧毁了。所以我想,我大概明白了:我希望用这样的情感——爱,来补全自我。但反而因为表面上的幸福,忘记注视自我了。所以,在意识到这一切后,我试着去观察世界,观察自我,但却发现,人们好像已经成为了飓风的一员……他们向他人祈求幸福,祈求依靠,祈求爱、恨,祈求一切自我所缺失的。可是,这样的缺失,并不由情感填补,而是只有真正从内心希望得到自我,才足够去找寻意义,去,追寻幸福吧。”

“啊。真嗣君,变成一个大人了呢。”

“可能……?但是,现在,只要注视着薰君,就好像能够看见自我的投影,明明从前是不会有的。”

“……是不是,因为薰君,是超越幸福的存在呢?”

碇真嗣弯着眼睛向渚薰笑,他们于是牵手,于是向前,于是奔跑起来。像第一次见面那样,走到有未来的明天。





初版(上文是在看完旧剧场版后改动的,字句其实改动得不多,但内核有翻天覆地的差别,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对比一下):

亲吻之后的声带暂时忘记了要发出振动的天命,口唇在暧昧里静悄悄地落下它的第一功能。碇真嗣迟钝到混沌的大脑眩晕着,从意识里随手拽了个不紧迫也不重要的问题,算作世界回笼的钥匙:“啊!说起来,好像还没有问过呢……薰君。为什么要转学过来呢?”

应该是关于人生的意义吧。“是意义啊。”是意义啊。“是什么样的意义呢。”大概是自由。“自由。”嗯。“自由!”嗯。点头。

“那薰君,追寻到它了吗?”

“不,真嗣君,自由并不是需要追寻的。它一直陪伴着我,但我抓不住它,因为自由是超越风的存在,所以我的眼睛,并不能望见它啊。”

“那,就算是这样也要作为一直留存的意义吗,薰君?”

“嗯……是的,真嗣君。因为,就像是真嗣君追求的幸福那样,自由就是我从漩涡状的人生里解脱的意义,但正因为是人生的意义,所以自从它出现,就一直在我面前,环绕着我啊。”

“嗯,嗯……”有什么预感正压住碇真嗣的心脏,不强烈,却沉重。这让他不由自主阖上眼皮,一顿一顿地点头,最后把自己拢在被子里,浅而绵长地呼吸着。渚薰看着那具团起来的身影,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:夏夜太闷热,他几乎以为自己发了高烧,如今看来是没有的。然而在心里自问三千遍幸福和自由能不能同时得到,能、不能,生者的世界里幸福的下一步似乎就是不幸,自由的下一步似乎就是束缚——如果要走进去的话,那座坟墓。

红色的眼睛盯住蹭得有些乱的黑发:“失去了灵魂的人生,要怎么追寻意义呢,真嗣君。”


有关于第三千零一遍,渚薰跳脱开来之后才得到一条鲜红的解。有关于以后,关于定格,关于永久。



大概是睡前谈了太多的意义、幸福、爱、逃避,还有接受,碇真嗣平时全然昏黑的睡眠里难得出现了梦境。一片焦黄的底色里,有一道门缓缓出现,然后陈设变成他转学过来之前居住的老师家,在大阪,一间卧室门上有几条抓痕的屋子。

……说起来,好久没回去看过老师了呢。碇真嗣望着门上那几道细细的抓痕,手指尖叩上去划了划。甲缝里落了新生的木屑,而后逐渐变得细长厚实,变成猫爪,变成那个下午,有一只小猫赖着他回家,一进门就开始打转,最后走到这扇门边,一下一下开始划。此前他并未接触过这种宠物,对此感到惶恐,但不知道怎样阻止,只好把小猫拦着抱起来——血成条状涌出来,细细的,他不说话,照旧不松手。未曾接触过这样柔软的生物的少年一下一下抚摸它,心里暗暗想:等老师回家了,就问一问能不能养着吧。

然而柔软的生物并不对他表露出好意,甚至没有留意。门只是微微飘了条缝,一团绒毛就疯了似地挣扎,最后挤着木头向外跑走。


思绪白茫茫,结局是五次反复的疫苗,灌注过爱的伤口往往连治愈都泛着更长久的疼痛:“爱变成鲜血涌出来了,我的,本就不多的爱。”

如今它已不足供我度过蚁鼠噬咬的孤独了。碇真嗣混乱地想着:爱、爱、喜欢,为什么看起来喜欢我,付与爱的却还是我……幸福!到哪里找它?怎么才能躲过不被爱的终焉——那样的、孤独啊。

“真嗣君所追寻的幸福,是怎么样的幸福呢?”梦里模模糊糊听见问话,没有怎么灌注意识地答道:大概是,自然而然有爱在其中流转的……“一瞬间的幸福也可以吗?”可以的,只要爱存在过,在那里,并永不消逝,一瞬间的幸福就是永久了。“既然如此,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吧。”

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,是因为在梦里吗?碇真嗣一顿一顿地想着。



要醒、要醒,天要下雨人要昏。今天好像又有谁跳楼了啊,真嗣君你知道吗?嗯,是薰君呢。


咚。重物落地。

命运之鼓,它敲响了,使全世界昏昏欲聋——

——碇,我打算在今天死去。


不回答,不想回答,早上八点的太阳怎么也这样刺眼,他几乎要开始讨厌夏天。日本近几年自杀率的确是高得吓人,然而他没想过这种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边。要怎么办,内心重复尖叫这句话三遍,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涌出来一片一片的哀伤,像美里小姐洗车的时候冲开的浮沫。冲开的意义是什么,难道就是为了回到他的眼睛里吗?“……薰。”

开了口却不知怎么接下去,哽咽压抑的是他的咽喉,泣音不可避免逸进空气,真正要去死的人却反过来安慰他了……那人说,真嗣君,为什么会难过呢?

渚薰的声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,这让他感受到恍惚,更害怕自己其实已经在与灵魂交流。自责、无力、悲伤,有关于“真没用”与“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啊”的诘问正盘绕着他,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,手拉手跳起恰恰舞。询问,低低的,还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那么,薰君为什么,要选择去死呢。”

啊,这个嘛,因为好像没有什么意义可以支撑我继续活下去了。声音是照旧的远,并且越发的远。茫然像一片白雾侵袭人的大脑,最后最后凝成一把利刃:“连我都不可以了吗?薰君那天不是说是因为我看起来需要你才拉住我的吗?不是说诞生是为了和我相遇吗?不是要来拯救我吗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要在这样古井无波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,有了盼头,有、有了薰的时候,却又选择离开呢?!”刺痛的,是利刃穿过脑神经了吧。


然而他的阻拦不起效果,悲伤肉眼可见地在两人之间愈加浓重。“不是的,是因为,真嗣君看起来,已经很幸福了。”抬头是愕然的,他想说我不幸福,但怎么样都说不出口——怎么不幸福,难道他要为了阻拦一个人去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吗?

“真嗣君,看起来已经获得幸福了,所以我也很幸福。但解脱并不由幸福给予,真嗣君已经从以前的那个自己里解脱了,可是我还没有呢。”

那怎么样才算解脱呢,怎么样能让薰君解脱呢?


“或许只有死亡,才能让我真正离开这样漩涡状的命运,然后获得解脱吧。”



那天之后有很多人来问他内情,激烈一些的比如明日香,听见他最终一根一根松开自己的五指,在听到砰的一声之后才打电话喊了警察之后表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:“喂!笨蛋真嗣你难道连这种事情都要逃避吗?不是说那是喜欢你的人,给你幸福的人吗?”

不是的。碇真嗣在渚薰死后表达出了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,或者说,死寂,可能要更合适他现在的状况:“不是的,我没有在逃避,他也没有走向死亡。他只是在获得幸福之后选择了解脱……难道只是尊重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,都要称作逃避吗?!我明明,比你们都要更不希望他死去啊……”

沉默,哽咽,低啜。无可奈何。人们在渚薰死后的一个月内迅速地忘记了他,没有人会再提起他,包括茶余饭后,包括曾经向他递情书的少年少女,包括所有人,包括碇真嗣。日本的自杀率实在高得吓人,所以活着的人们像是自保一样地觉醒了一项本能:遗忘——或者说,逃避——为了过日子。

过日子。



第二个月,碇真嗣向美里留下一张字条,是关于今晚自己无法回家做饭的道歉。明日香看到的时候向他抱怨真的不想吃美里做的饭了,下一秒又问他该不会是要和谁去约会吧?纤细的少年不作回应,他只是歉意地笑,歉意地走路,歉意地上课,歉意地放学,歉意地离开,歉意地哭。


忘记是谁先发现的了,总而言之那时墓地里响起一声尖叫。被鸟雀啄食了几口的残躯之下压着一张纸,被红色浸润的字条依稀可辨一句话——

——“我决定在今天死去。”


活着,遗忘,过日子,然而他已长成一个大人了。



后记:

“碇……?”

魂体从地上爬起来,拍拍身上的血和土灰,向他轻轻点头:“嗯,薰君。”


对方难得表达出了强烈的疑惑,顿了几下才开口道:“真嗣君,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?是不再幸福了吗?”

“……不,很幸福。但正是因为太幸福了,所以难过才显得这样巨大。生活像一场飓风那样摧毁了没有意义的人的精神世界,离开了台风眼的我也就被摧毁了……所以我想,可能,我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追寻幸福,而是找到一个有薰君的世界吧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“因为薰君,是超越幸福的存在呢。”

碇真嗣弯着眼睛向渚薰笑,他们于是牵手,于是向前,于是奔跑起来。像第一次见面那样,走到有未来的明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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